小紅書被「暫時封印」：一場網路自由與國家監管的法律羅生門

蝸牛

網路法律評論：平台無罪，內容有責？

最近，內政部一紙命令，讓熱門的社群平台「小紅書」在台灣面臨一年的「暫時封印」，引發了網路世界與法律社群的熱烈討論。這不只是一場關於App存亡的爭議，更是一場關於國家行政權力、人民知的權利，以及數位時代法治基礎的深刻檢驗。

我們都知道，小紅書被懷疑是「統戰工具」、有「言論審查」爭議，甚至充斥著「資安問題」和「智慧財產權」糾紛。然而，官方給出的理由卻是：台灣沒有窗口可以進行監管，以及警政署指控其涉詐事證明確且置之不理。

這場封鎖的適法性，就像一團迷霧，讓我們從幾個角度來撥開它。

法律的「空窗期」與「長城」的陰影

1. 法律的尷尬：缺乏法源與司法管轄權的困境

首先，我們必須面對一個核心問題：台灣目前缺乏一套完整的數位監管法律工具。

時代力量的評論一針見血：監管缺乏法源，程序有漏洞。官方也坦承，那些關於統戰、資安、審查的爭議，目前都「沒有法律工具」可以直接限制接取網站。這就好像政府想抓賊，卻發現自己手上沒有逮捕令，只能用一些「權宜之計」。

這種「沒有窗口」的困境，本質上是司法管轄權的問題。小紅書是境外公司，台灣的法律難以直接約束其行為。在缺乏國際合作機制或國內《數位服務法》等明確法源的情況下，行政機關難以對其發出具有強制力的行政處分。

這讓我想起一個重要的歷史時刻：2013年，當時的蔡英文女士曾發文，反對以行政手段來阻止人民知的權利，反對修正《電信法》第九條。這清楚地劃下了一條紅線：政府不應輕易動用行政權力，去干預網路資訊的自由流通。

2. 擴權疑慮：台灣的「數位長城」？

更令人擔憂的是，這次採取的「停止解析」管制方式，與中國大陸用來實施網路審查的「防火長城」（Great Firewall）管理方式在技術手段上是相似的。

一個民主法治國家，為了打擊詐騙或統戰，而採取與其所反對的威權國家相似的全面性封鎖手段，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諷刺與警訊。這種做法繞過了司法審查，直接由行政機關決定人民可以接觸的資訊範圍，這難道不是一種行政擴權嗎？

憲法紅線：言論自由與違憲的風險

1. 對言論自由的「最小侵害原則」

憲法保障人民的言論自由與知的權利。雖然言論自由並非毫無限制，國家可以基於公共利益（如打擊詐騙、維護國安）進行限制，但必須符合比例原則。

比例原則要求：

  1. 目的正當性： 打擊詐騙、維護國安，目的正當。
  2. 手段必要性： 封鎖整個平台，是否為「必要」手段？
  3. 損害最小性： 為了打擊部分違法內容，而犧牲所有用戶的資訊自由，是否符合「最小侵害原則」？

警政署主張小紅書涉詐事證明確，且平台置之不理，因此停止解析於法有據。然而，法律評論者必須追問：為了打擊詐騙內容，而封鎖整個平台，是否符合「最小侵害原則」？這就像因為一條街上有小偷，就把整條街都封起來一樣。

2. 違憲的風險：行政權的無限擴張

在缺乏明確法律授權的情況下，行政機關以「暫行封鎖」的方式，實質上限制了人民的資訊自由，這已經觸及了法律保留原則的紅線，存在嚴重的違憲風險。

如果政府可以僅憑行政命令，就封鎖一個境外平台，那麼未來任何一個行政機關，是否都可以援引類似的「沒有窗口」或「內容有問題」的理由，來封鎖任何他們不樂見的網站？這將導致行政權的無限擴張，嚴重侵蝕民主社會的基石。

核心爭議：有問題的是「內容」，而不是「平台」

這場爭議最值得深思的，是內容與平台的區分。

小紅書的確存在大量問題內容：

  • 詐騙內容： 危害人民財產。
  • 統戰內容： 影響國家安全與認知。
  • 侵權內容： 損害創作者權益。

但這些問題，本質上都是內容管理的問題。

一個平台，就像一條馬路。我們的目標，應該是取締違規的內容，而不是封鎖整條馬路。如果我們因為小紅書上有詐騙，就封鎖它；那其他所有有詐騙、有假消息、有侵權內容的國際平台，是否也應該一併封鎖？這顯然會導致網路世界的「鎖國」狀態，嚴重侵害人民的資訊自由與國際交流權利。

真正的解決之道，在於建立一套健全的、具有法律基礎的「內容監管機制」，例如：

  1. 要求平台設立在地聯絡窗口，解決司法管轄權的困境。
  2. 透過《數位服務法》，明確界定平台對違法內容的責任與義務，並提供司法救濟途徑。
  3. 針對特定的違法內容，要求平台進行下架或限制傳播，而非直接封鎖整個服務。

結論：在自由與安全之間尋找平衡

小紅書的封鎖事件，是台灣在邁向數位法治國家道路上的一塊試金石。它暴露了我們在面對跨國數位平台時，法律工具的不足和行政程序的模糊。

我們必須警惕，以「沒有窗口」或「打擊詐騙」為名，行「行政封鎖」之實，可能會為未來政府限制網路自由開了一個危險的先例。

真正的進步，不是靠「一刀切」的封鎖，而是靠完善的法律、透明的程序，以及精準的內容治理能力。我們期待《數位服務法》能盡快完成立法，為網路世界的自由與安全，畫出清晰、公正的界線，避免讓台灣的網路管制，走上與其所反對的「數位長城」相似的道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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